长楸

百道湖光千树雨 万山明月一声钟。

[大腐][华福]自深深处



自深深处

00

“那就是你爱我:在那两年半里,命运将我们两个互不相干的生命丝丝缕缕编成了一个血红的图案,你的确真心爱过我。没错,这我知道。不管你那时对我的举止态度怎样,我总觉得在你心中是真爱我的。”

——王尔德《自深深处》

瑞士的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凛冽,有血液的腥气,湿冷的雪花,飞扬的酒精,不那么浪漫的吉普赛女郎,觥筹交错间的阴谋,席卷而来不可抗拒的人性,你和死亡。

不论怎么推理,结果都只有死亡。Moriarty心知肚明,我也一样。万物之繁,我一眼可以弊之;万物之妙,我一语足以道破*。

不留后患。Moriarty改变了我。他杀死了Irene Adler,那个能在钢丝上跳跃、搏动的女人,那生命曾经如此鲜活,如此灼人。

不留后患。

死神已经向我挥起了他的镰刀,毫不留情地带走了Irene ,也会毫不留情地带走我。当我的背倚在那不很高的白色围栏上时,我头一次庆幸于这保护措施的无用,是时候了——将军。重力,地心引力,这力是如此不可抗拒,像死神的镰刀,收割我的性命和Moriarty的性命。

这很好。

我看见,闪烁着银光的雪花六个花瓣微微地抖动着飞到半空被忽如其来的灯光点亮,宴会厅的觥筹交错里流淌着的阴谋和像气球一样膨胀的欲望,战火和硝烟颤抖着终将要席卷整个欧洲,莫里亚蒂脸上瞬间的对死亡的恐惧,你青玉色的眼睛,像海水里浮游的藻类,带着粼粼的光。

重力加速度拉扯着的坠落里,足够我清醒地在脑海里闪回所有的片段。

“我与记忆中的欢乐之间,隔着一道深渊,其深不亚于我和现实的欢乐之间隔着的深渊。假如我们在一起的生活真的如世人所想象的那样,纯粹是享乐、挥霍和欢笑,那我就会一丁点也记不起来。”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充满了快乐、欢笑、惊险,和如影随形的痛苦。

世上只有我一个这样出众的 Sherlock Holmes,却有无数个像你一样平庸的Dr. John Watson。上帝知道我这评价丝毫不刻薄,看你赶来的不凑巧的时机就知道,不够早,不够晚,就像所有平庸之人脑海里的灵光一闪搭上了逻辑的某根细枝末节,推动着你迅速赶来,一事无成。

世上只有我一个这样出众的Sherlock Holmes,这样的Sherlock Holmes只有一个能恰好容忍我的John Watson,好叫我竭尽全力地想要抓住,不能放手。

我只有这样一个Watson。虽然你从来也不说,但我觉得你爱我。不论你怎么对待我,我总是觉得你爱我。你容忍我穿你的衣服,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管那叫偷的;容忍我用你的狗做实验,虽然我觉得那算是共同财产;容忍我一次又一次把你卷进危险和麻烦,当然你明明也热衷于此。你会把腐朽在起居室里两周的我拖到街上晒晒,仿佛我是个会发霉的枕头。你无数次地说过是最后一次,但总是会有下一次,我们命运交织相连,你从不把我一个人丢在危险里,哪怕是最气急败坏的时候。

你和我不同。你同我差得太远啦,根本不能和我相提并论。和我一样聪明的人,虽然不大想承认,除了我那英国管家似的哥哥,就只有和我一起掉下去的这个了。

你只想着尘埃落定,成家立业,我毕生追求的智慧和真相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你才不关心自己的灵魂如何,只想着一脚踏入婚姻的坟墓,等待着水深火热。你说你有很多朋友,是我没有朋友。你这话说得很对。Sherlock Holmes从不畏惧真相,这话伤不了我,一点儿也不,我绝对不会朝你露出一点儿可怜巴巴的表情来,连个眼神也不会。我不会有一丁点儿的伤心,你搬走的时候,结婚的时候,离开的时候。当然了,我喜欢你。因此就让你回来了,原谅了你*。

我这样宽宏大量,因为我总是相信着你,像王尔德相信他的波西,“那就是你爱我:在那两年半里,命运将我们两个互不相干的生命丝丝缕缕编成了一个血红的图案,你的确真心爱过我。没错,这我知道。不管你那时对我的举止态度怎样,我总觉得在你心中是真爱我的。”我才不管那是哪种爱。

——Who wants to die alone?

——I’ll die alone.

我这话说得也很对。

I’ll die alone.

我从前总是说:你的身体,这我不感兴趣,可以留给Mary;你的灵魂,这她不感兴趣,可以留给我。但你总当这是个笑话,是啦,凡事都得出自一个人自己心性的领悟。要是他感觉不到理解不了,那跟他说也没用。

所以就当它是个笑话吧,这世间所有的欢乐都不长久,这笑话也是写在沙上的,瑞士的风一吹过,就让它死去吧。

就让它死去吧。你的灵与肉,与我全没有关系。

全没有关系。No partnership,No relationship.

01

“这些痛苦每一天我都得体会领悟;不仅如此,甚至得靠它们度日;似乎我的生活,不管在我本人还是在别人眼里曾是什么样子,从来就是一部真正的悲怆交响曲,一个乐章一个乐章有节奏地推向其必然的结局,一切是那样的必然,简直就是艺术上处理每个伟大主题的典型手法。”

——王尔德《自深深处》

凡是葬礼,总有结束的时候,无论那棺材里放没放着一具尸体。我总想着,没有尸体总是比有尸体好的,这样我就会觉着那个出人意表的Holmes不知哪天就会从悬崖底下爬上来;又总想埋怨你,非要从那样高的地方跳下去,让我和你告别都不能。

就像我无数次午夜惊醒的时刻,看着在黑暗里熟睡的Mary,觉得既庆幸又怨恨。再不会有一个人带着龙卷风一样的破坏力突然闯进门把我的整个生活搞得一团糟了,我会尘埃落定,成家立业,生活顺遂得像伦敦水道中滑行的船只。我会忘了你的,我有聪慧体贴的妻子,有医学院的同学,军队的战友,我甚至还有一条忠诚又勇敢的宠物狗,我会忘了你的。

我总会忘了你的。

白天的生活中你不会再出现了,虽然现在还总会出现在夜晚,然后变作经常,偶尔,从不。当你完全消失在我的生活里时,我总归是会忘了你的。Holmes永远不是Watson生活的重心,过去,现在,将来,都不是。

我不会和你说再见的,我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留给你。就算你站在我眼前可怜巴巴地看着我都不行,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就算你再怎么引我上钩都不行。

等我把你忘得差不多了,就要开始恨你,恨你非要我看着你坠落连上前一步都来不及,恨你要我背负着愧疚和痛苦的十字架活下去,恨你像个摆不脱的幽灵似的盘旋在我的梦里,又恨你缠得我不够紧竟然有一日真的不来了。

你我所有的交往,我看不光是命中注定,而且是在劫难逃;劫数从来是急急难逃,因为她疾步所向的,是血光之地。和你在一块儿的时候,永远少不了血光之灾,这我一早就知道了,我要么需要把别人缝起来,要么需要把自己缝起来,要么需要把你缝起来。

把你缝起来的过程最为难熬,你要么叫唤得那么厉害,像是全世界的痛苦都压到了你的身上;要么一声不吭地忽然栽倒,连心肺复苏都没了用途非要我给你一针肾上腺素。

我那么害怕我救不了你。我是个医生,是个军人,这不代表我能对死亡无动于衷,虽然我早知道总有人是我救不了的,但我那么害怕我救不了你。轮船滑动的时候,刀刃嘶鸣的时候,火车奔驰的时候,雪花扬起的时候。

我救不了你。你让我那么害怕、那么恐惧的事情毫无遮掩地袒露在我眼前,让我看见命运像一列轰隆前行的火车碾碎了你,像它碾碎安提戈涅、哈姆雷特或是其他什么人。最可怕的不在于这令人心碎——心生来就是要碎的——而在于这使人心变成石头。这让我不能恨你,那伤口埋得太深,让我想起你的时候都疼痛难忍。我就忘了你。

我同你相遇,要么太迟要么太早了,我也说不清楚。如果我们相遇再早一些,在儿时,那我便要想方设法地使你远离一切危险,随你当个拳击手、音乐家或者教授都好,总之再也不要卷进这些事情里来,你再喜欢推理也不行;在战时,那么我会信任你、敬重你,和你并肩作战,和你一同回国,如果不幸发生,那你便埋葬我或我便埋葬你,像我曾埋葬的那些战友一样。如果我们相遇再晚一些,也许你对我而言只是某天翻报纸是瞥见的某个遭遇不幸的名字,或者那是你不再那样莽撞古怪、不顾一切,我便会很乐意同一位聪明到极点的绅士一起去听听歌剧或下下象棋。

你不在时我一切都好。我这样想着,决定要沉沉睡去,你不在时我一切都好,以前如此,以后也如此。我盯着黑暗的虚空瞧了一会儿,又呆呆地数了一会儿绵羊,然后Mary醒了,轻轻地抚过我的肩,温柔地看着我,我也看着她。这使我明白过来,是我惊醒了她,可能是因为我呜咽时的声息,更可能是我被噩梦惊扰时她就已经醒了,却又体贴地装作不知。我很高兴地想,这债是永远也还不清的。将它存在那儿,让滴滴泪珠化作没药与肉桂,使它永远芬芳,永远甜美。


02

“但天地万象,是以悲怆建造的,一个孩子、一颗星星的诞生,都伴随着疼痛。”

——王尔德《自深深处》

我再也不会再噩梦中惊醒,因为我将你写成了一本书,在我干净明亮的书房里,在Mary的温柔陪伴里,我永远感激她、尊重她、爱她。哪怕天地万象都是以悲怆建造的,她也是那悲怆中最温柔可爱的色彩。

当我打下“THE END”时我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这甚至使我对Mary露出一个微笑来,一个孩子、一颗星星的诞生,都伴随着疼痛。这世上所有最美好之物,都将给人带来最难承受的痛苦。

那么久远的日子和现在的你,其间横着一条生活的长河。这茫茫一片荒山野水,你即使看得见,也很难望得穿。然而在我看来似乎是发生在,我不说是昨天,而是在今天,受苦是一个很长的瞬间。我们无法将它用季节划分。但瞬间总会过去,无论那痛苦多么尖锐深刻,它总是会过去,我们终将把死者遗忘在生活的河流里。

我终将忘记你,一切都会回到正轨。Mary提到了蜜月之旅,这会是个好主意,当我们处在欢乐中时,痛苦总是显得很没有吸引力,更何况我对她有太多的亏欠。我们将继续未完成的布莱顿之旅。布莱顿的天气很好,那天空比伦敦湛蓝不少,Mary和我在海滨游泳,在码头漫步,一切都显得那样美好静谧。

直到Mary拿出两张《浮士德》的歌剧票,这脆弱的表象还是迸裂破碎了。我知道Mary是想讨我欢心,让我快活起来,但为什么偏偏会是《浮士德》?这让我不可遏制地想起你来,所以我只好落荒而逃。Mary没有追上来,她放任我独处,这是她爱情的策略。爱情是讲策略的,文学是讲策略的,两样你全不敏感。你的策略永远只会像个孩子一样得不到想要的就不遗余力地叫嚣和伤害,你刀子的方向永远都叫人不得不看向你,否则你就要叫它刺伤你自己。上帝知道我总是上当,我不得不看向你,你总是不遗余力地将自己卷进各种麻烦里,叫人那么担心。因为我在乎你,所以便总会原谅你,只要你稍一伤心地看着我,或略施小计,我就全然没了法子。

Mary是那样好,温柔体贴又聪慧,她在我失去你时,夜晚里每一次故作不知,白日里向我展现的每一个笑容都是一种安慰。她和我同样受着苦,我知晓一旦我辗转反侧的时候,她便也辗转着想起他的未婚夫,一个人的失去总会唤醒另一个人失去的感觉。她会在心底永远为他留一块儿位置,这不要紧,因为我那颗已经变作石头的心的最深处,也留着一块儿地方,放着的不是她。

理智与情感,属肉的和属灵的,世俗的和精神的,我全都想要,我要比那让魔鬼大开眼界的浮士德还要贪婪撕裂。这是我的罪,我永远的罪。我记得晨色熹微的时间里,你安静地倚在我的肩上睡着,橙黄色的光线丝丝缕缕地洒下来穿过你深色的卷发,那弯曲卷翘的发丝细细地扎进我的脖颈。我能闻到空气里蒸腾的汗水、血气搅拌着伦敦清晨里躁动不安的工业废气。

我没有看你,那时我心里还在怪你,怪你存着心要破坏我的订婚,怪你又卷进了大麻烦里,怪你叫我妥协了一次又一次。可当你睁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又全然原谅你了,又忍不住开始怪自己,为什么错过了你睡着时的机会,没有好好看着你。只要看着你的眼睛,我便全没法子了,那流无孔不入地钻进灵魂的羽管里,又疼又痒,我却只好忍耐着让你摄住整个灵魂,像看着火山下躁动的熔岩,明知是一场灾难,还是忍不住让长满羽毛的灵魂翻卷着一切美与爱奔向永恒的上界。

你赢啦,你总是会赢。爱不是玛特女神称量心脏的羽毛,没有那样子的斤斤计较,我要是爱你,就整个人都会向你倾倒。这醒悟来得如此不是时候,太早了或太迟了,像我遇见你,又错过你。

我曾经想要恨你,但我不能。这爱曾让我几乎欲死,那恨只会整个地由内到外地摧毁我,从不堪重负的沉重肉体,到那每一片羽毛里都沾着爱与美的灵魂里。我从不畏惧死亡,但我舍不得那在空中轻盈飞跃的灵魂,他才刚刚新生,既天真又稚嫩,尚还不谙世事只知道一心奔向我的爱与美。恨会毁了他,我舍不得叫他死去,就像我舍不得叫你死去。为了我自己的缘故,我别无选择,唯有爱你。我知道,假如让自己恨你的话,那在‘活着’这一片我过去要、现在仍然在跋涉的沙漠之中,每一块岩石都将失去它的阴影,每一株棕榈都会枯萎,每一眼清泉都将要从源头变为毒水。

至于现在,我便一个人躺在黑暗里,看闪烁着柔软橙色光芒的灵魂在空中盘旋,他像一头撞进阿波罗怀中的幼鹿,眼瞳里盛着一汪清澈无辜,粼粼的像草叶上的晨露。我又想,活着,我总会修好自己;也许有一天醒来,便忽然忘了你,世界便不再是一片牛奶海,除了你,只剩下白茫茫的光。我会不再想起你,不再去看你,直到灵魂的羽管没有了波流,枯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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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发在随缘居,现在搬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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